人生何处不恓惶--有感于《平凡的世界》

路遥/著

查看馆藏信息

  那日外出,吃饭席间,与朋友们聊起了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。有人忆起当年上大学时,晚上打着手电筒看小说的场景;一长辈是60后,他激动地说道:“我从农村出来的,对路遥所描绘的故事太有同感了,刻骨铭心啊,看着就忍不住掉泪!”另一朋友接着说:“晓霞与少平很让人惋惜……”

  说到少平与晓霞,最初我也认为很遗憾,第一次看小说的时候,我哭得梨花带雨,伴随年龄的增长,我慢慢顿悟,懂得爱情本来就是难以圆满的事情。最近的重读,我再次被主人公的爱情所震撼,边读边想,掩卷静思,其中有一段,田晓霞在采访中救人牺牲后,少平独自去他们约定的古塔下赴约:“现在,他把忧伤的目光投向了麻雀山。那是他和她多次漫游过的地方。就是在那里,他心跳脸热,第一次产生了想拥抱她的强烈愿望。他想起了他们共同背诵那首吉尔吉斯人的古歌……他来到杜梨树下,把那束野花放在当年他们坐过的地方,此刻,表上的指针正指向两年前的那个时刻:一点四十五分。”杜梨树下,倾听花开的声音,一呼一吸都是爱情的永恒,一起一落都是生死的轮回。

  杜梨树象征着爱情,这种树很多人都没有见过:“杜梨儿当属一种伞状簇生的肉果,词典上称之为棠梨。开花时节适逢早春二月,在绿柳春风里,一树洁白的梨花飘然而出,或远或近都洋溢出一种清新雅致的盎然生机。”杜梨开的花很是不起眼,却是乡野的别致风景,“下田劳作的人们伴着夕阳的余辉归家途中,总忍不住在梨花飘香、蜂蝶嗡嗡的杜梨儿树下驻足,召呼大伙停下来歇歇乏、唠唠嗑,叨唠叨唠各自的春播计划……”那种质朴、自然、清芬,是接近大地的品质,叫人无比感动。路遥安排杜梨树下约会的场景,倾注了一番苦心,让读者引起共鸣,在感叹主人公命运之余,能够窥见一抹曙光———不死的信念与坚守的力量。

  金波与藏族姑娘的爱情同样让人为之动容。

  “多年来,他一直保持着那个习惯,用藏族姑娘留给他的白色搪瓷缸子每天泡着喝一杯茶水。对他来说,这几乎成了宗教仪式。有时候,他也会他也会在黄昏中爬上城边的山峦,热泪涟涟地反复唱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……是的,在那遥远的地方,有他心爱的姑娘。”他毅然地去青海草原寻找那个姑娘,当年驻地的部队变成了小镇,他的痴缠变成一场空:“当天傍晚,当夕阳沉落,满天飞起霞光的时候,他忍不住心潮澎湃地来到当年那个老地方。他曾在这里观看归牧的马群,和她对唱那支燃烧的歌。”唱完一首歌,他转身离去,我觉得这不是绝望,而是绝望尽头逶迤出来的一种憧憬,尽管无果,仍是伟大的,悲壮的,永不褪色。因为,这场爱情也造就了金波,他用炽烈与执着交付“学费”,收获的是生命的新生。

  我越来越觉得,杜梨树下,静听花开,最切身的感受,应该是真实二字。像朋友所说的:“路遥的作品在今天仍不过时,是因为真实,这是经典的魅力。”这让我想起王安忆在《路遥十五年祭》中的一段话:“这个世界上装饰是越来越多,将真相深深掩盖。其实,破开绿地,底下是黄土;风刮起黄土,底下还是黄土,路遥,我们都是黄土的孩子。”当下这个社会,充斥着利益博弈与底线失守,刺耳杂音不绝于耳,很多人陷入到迷茫的痛苦中,不知道为谁而活,甚至觉得活着没啥意思,丁点儿的挫败就能成为压在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;有些人十分风光,住别墅、有豪车,孩子上名牌学校,夫妻出入恩爱,但那只是表面伪装,情感交流昏迷、家庭矛盾重重、生活一潭死水,如此状态,很是危险。之所以生活弥漫雾霾,原因是复杂多元的,但有一点毋庸置疑,是人们远离土地的缘故———离开土地,会使精神失去重心,迷失自我。

  少平、少安兄弟,妹妹兰香、金秀,田晓霞、田润叶,田润生与郝红梅等等,他们身上的那种向上精神与价值观,是这个时代的精神钙质。跟着他们的命运起起伏伏,其实,也是对我们自身的审视。小说中有个关键词:恓惶,我很喜欢。何谓恓惶?本意是生活拮据,惶惶不可终日。其实,恓惶,不单纯是物质上的贫瘠,更多的是反映人的心灵的不安。当少安为找媳妇发愁的时候,他是恓惶的;当他从山西带回秀莲后,他还是恓惶的,既有对润叶的不舍,还有深深地无力感;少安办起窑厂后,他是恓惶的,为不能接济乡亲而感到愧疚;他下定决心贷款扩建窑厂后,他还是恓惶的,后来因操作失误以失败告终,欠下一屁股债。

  相比之下,少平的恓惶有所不同,这是价值观差异所导致的。当然,这与晓霞对他的影响有关系,“高中毕业时,希望他千万不能变成世俗的农民,满嘴说的都是吃,肩膀上搭个褡裢,在石矻街上瞅着买个便宜猪娃”,三年教书生涯后,少平进了城,迁了户口、从事小工,包括后来当煤矿工人,他始终没有放弃最初梦想,心有大世界。进城打工饱受疲累时,他是恓惶的;得知李向前追求晓霞,他是恓惶的;童工翠翠被欺负时,他是恓惶的;晓霞去世后,师傅遇难后,他还是恓惶的;脸部受伤住进医院,金秀向他表白的时候,他仍旧恓惶。他的恓惶,伴着孝心、自强、悲悯、尊严、独立,是大写的人格。他与少安的恓惶,同样叫人敬佩。

  最让我铭心的是孙玉厚老人与大女儿孙兰花的恓惶。

  当少安的窑厂大搞揭牌典礼,孙玉厚没有出席,他独自一人,抽着旱烟,惶恐不安,有种不祥的预感。少安的窑厂很快倒闭了,他的预感应验,不是他会算卦,而是他深谙事情发展的客观规律,心存敬畏之心,他的老实无能、他的朴实忠厚,正是庄稼人默默恪守的一种信仰-----是大地母亲滋养而成的品格。而孙兰花当初毅然嫁给王满银,没想到他好吃懒做,她忍辱负重,拉扯两个孩子,吃尽苦头,她的恓惶是无数农村妇女命运的真实写照。润叶的恓惶,也值得一说。从失恋,到不情愿地嫁给李向前,婚后未同房,她过得很痛苦。李向前苦闷醉酒出了车祸后,她恓惶不已,经过一番挣扎振作起来,她悉心照顾丈夫,还生下儿子。丈夫坐在轮椅上,自学修鞋手艺,以活出尊严与价值,她是恓惶的,残疾与脸面,家庭与地位,经过权衡,她选择支持丈夫,他们一家过上幸福生活。

  人生,何处不恓惶?恓惶,是生存之状态,也是生命之韧性。正如书中的这句话:“人啊,忍,韧,仁。”

  此时,我想起路遥在《创作札记》中的一段感受,完成三部书稿后,他什么也没有想,只记起了杰出的德国作家托马斯·曼的几句话:“终于完成了。它可能不好,但是完成了。只要能完成,它也就是好的。”正如人生,正如爱情,无所谓好与坏,行过便是完成;恓惶也无所谓悲喜,活着便是希望。

  书评作者:钟倩
  推荐书目:《平凡的世界》